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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本清源:“失踪”的医药储备金和豪华游艇上的分配会

3月下旬,中国医药工业公司发布了一则内部告知。
这则告知本来是对此前中国医药工业公司17名老党员、老员工的抗议信作出的回应。在抗议信中,这些员工批评公司的混乱管理。
中国医药工业公司没有料到的是,这则告示反而引发了更大的不满。
不满的来源是告示中的一段内容:2004年3月15日,中国医药工业公司向其全资公司中欣医药经营公司(下称“中欣公司”下达了《关于调整中央储备品种通知书》,中欣公司增加储备抗过敏类药物,下拨储备金3071.15万元。自2004年3月以来,中欣公司承担3071.15万元的实物储备任务。由于2006年中欣公司经营情况变化,储备品种丢失。
一位老员工质疑,中国医药工业公司为什么要将中欣公司作为主要储备金承储单位?

中欣公司的角色

中欣公司之所以受到质疑,是因为这家公司的“特殊背景”。
一位中国医药工业公司老员工透露,中欣公司靠的是王颖伟。《第一财经日报》记者查实,王颖伟是中欣公司副经理,但她另一个更加引人注目的身份,则是已经落马的原国家药监局注册司司长曹文庄的夫人。记者获知,王颖伟也已因涉案被检察院逮捕。但王颖伟的最初涉案,并不是因为医药储备金,而是因为曹文庄出事后相关注册审批中的问题。在调查过程中,医药储备金的挪用情况才浮出水面。
记者从中国医药工业公司多位人士处获知,中国医药工业公司通过王颖伟赠与曹文庄两套住房,此外郑xiao萸在北京的一套200多平方米高级住房也是该公司所赠。
中国医药工业公司一位内部人士还告诉记者,王颖伟的问题,挪用医药储备金只是一部分。作为曹文庄对外进行“批文注册”交易的桥梁,中欣公司真实财务有很大的问题。
在一次公司工作会议上,员工们听到了王颖伟汇报中一个耐人寻味的数据细节,2004年,该公司销售额为2亿多元。但是那一年,该公司的账面利润额是10多万元,这在公司中引起了不小的质疑。长期以来,中欣公司财务一直非常不透明,但是这并不影响中欣在中国医药工业公司的地位和独特作用。

多年违规操作

告知中还显示,截止到去年年底,中欣公司承担了国家医药储备任务4300多万元,其中实物储备2505万元,现金储备1884万元,实物储备占57%,现金储备占43%。
但是原国家医药管理局综合经济司计划处处长王春雷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中国医药工业公司承储的资金远远不止这么多,仅1997年10月,他经手草拟的分配报告上,就有1000万元资金,1998年5月又有一笔1380万元。1993~1998年期间,王春雷正在国家医药管理局中专门分管国家医药储备金等物资的规划、分配等。
中国医药工业公司在拿到承储资金后,再分别划拨给子公司,中欣公司就是其中的一个主要承储子公司,此外还有浙江康裕制药以及2005年之前的中湘康神。根据告知,中国医药工业公司正在对东北制药总厂、汕头金石的储备进行清收。而在2005年处理与中湘康神纠纷问题时,收回了储备金近39万元。
王春雷认为,按照国家要求实物储备必须占到70%,先不管公司公布的数据有没有造假,即使属实,也说明已经违规操作多年。


“没有一次是正经开会”

中欣公司挪用的数千万元医药储备金,仅仅是冰山一角。
从1974年开始至1996年前后,国家已经下拨的医药储备金实际已经达到23亿元之多。然而,直到1997年,医药管理局进行调查清算后,发现账面资金只剩下2亿多元。而这仅有的2亿元账面资金仍然具有很大的水分和虚假性。
王春雷回忆,每到要分配医药储备资金指标时,承储企业都会围着要,而郑xiao萸都会打招呼,把指标给予指定的几家企业。郑xiao萸从1994年开始任职国家医药管理局局长。自1994年至1998年,医药储备资金指标拨备都由国家医药管理局说了算。
当时的资料显示,国家医药储备金承储的主要是五大公司,分别是中国医药(集团)公司、中国医药工业公司、中国医药对外贸易总公司、中国医疗器械工业公司和中国医药物资供销总公司。前四家公司及中国药材公司组成了现在的中国医药集团总公司。
1997年9月,药管局就包括新拨3.5亿元和账面价值2亿元,共计5.5亿元的医药储备资金分配提出了新的初步方案,具体安排意见是:中国医药(集团)公司,资金清查后的2亿元不动,再安排1.5亿元;中国医药工业公司安排0.8亿元;中国医药对外贸易总公司安排0.5亿元;中国医疗器械工业公司安排0.4亿元;中国医药物资供销总公司安排0.2亿元;剩余0.1亿元作为流动机动资金。
在1997年10月的一次涉及其中4000万储备资金的分配过程中,五家公司就对分配方案各提意见,均对分配的数额不满意,有的还很不满意。中国医药(集团)公司认为,救灾医药供应基本上是它们做的,并且,查清后的剩余2亿元原有资金,含“金”量太低,这次至少应该分配2亿元。中国医药工业公司则认为,应得到3.5亿元中的30%,至少要得到25%,这次分配只占了23%,要求再增加一些。中国医疗器械公司则认为,太忽视医疗器械了,要求增加至0.6亿元(至少0.5亿元)。中国医药对外贸易总公司认为应分到0.8亿元(至少0.6亿元)。要求将目前留下的0.1亿元以贷款形式分给他们,以增大储备金额。中国医药物资供销总公司索性要求,明年再调整和增加资金数额。
按照惯例,国家下拨给企业资金及药品清单后,该企业安排下属公司采购或者生产。王春雷亲自参加过无锡、南宁、宁波召开的医药物资分配会。三次会议过后,他说“没有一次是正经开会,都是借开会的名义吃喝玩乐,挥霍应急救济款”。
让他印象最深的是一次1994年的武汉会议,是他的一名余姓下属去参加的一次分配会。参会者包了一艘豪华游艇,在船上开会研究医药救灾与基建物资安排工作。但从沙市出发后,整个所谓的会议过程都没有任何开会讨论,全程娱乐。参会者还有诸多带有家属。最刺激的抓阄游戏,即抓即兑奖品甚至包括金项链、金戒指或千元以上的礼金。

郑xiao萸的“小金库”

1996年,在财政部态度明确要查清“旧账”前,医药管理局只能求助于国家计委,当时国家计委在安排外汇指标时,总要优先考虑和保证储备药物用汇。在医药管理局要求紧急追加外汇的情况下,国家计委从已分配出去的指标中又挤出了1800万美元指标给医药储备金。
在旧债未查明、涉及20多亿元国家储备资金流失的情况下,郑xiao萸再次强行要求把承储指标拨给了中国医药公司等企业,“郑xiao萸跟这几家企业关系极其密切,不仅未追究责任,反而追加承储额,我只能硬着头皮做了。”王春雷说。
但令他难以接受的是,每到真要用药时,企业又都会端出架子来说,这是承担的国家政治任务,企业经营存在困难。“那为什么存在困难,还要不断给这些企业指标呢?为什么资金要屡屡拨给这些发生问题至今没有查清的企业呢?”王春雷如今不断反问。而在当时,他却并不敢向郑xiao萸提出质疑,“因为郑xiao萸的作风,就是说一不二的,大家都知道。”
王春雷说,不仅是国家医药储备资金,在过去,郑xiao萸一直强调要把国家历次安排的各种资金和物资向这些“嫡系”企业倾斜,这些企业的主要领导都是郑xiao萸调来的得力助手。郑xiao萸与这些企业,通过各种手段,使得国家大量资金流失,并且为郑xiao萸及这些企业的少数人带来了巨大非法利益。
“郑xiao萸曾经是这些企业的牢固靠山,他们可以说是‘筱萸时代’所形成的怪胎,是真正的郑xiao萸腐败案重灾区。”王春雷说。
而多位知情人亦向记者反映,中国医药工业公司更是后来郑xiao萸执政后的“小金库”。该公司这些年来管理相当混乱,虽然账面年年盈利,但是实际却亏损相当严重。记者掌握的多份材料也显示,中国医药工业公司运作有相当多“不大符合规矩”的地方。
而与国家医药储备资金违规操作相牵连的领导,也不仅仅是郑xiao萸一个人。1998年下半年,国务院进行了机构调整,成立了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当时一位医药管理局原领导带着一班人和资金并入了国家经贸委所成立的医药司,该领导任司长。国家储备资金的管理职能也随之转到了该司。
但是国家储备资金的管理却并未因此进入正常轨道,承储公司一直没有发生变化,仍然是中国医药集团公司。

2003年初,在国家经贸委分拆、部分并入发改委后,医药司也成为发改委中的一个处。发改委某主要领导在对国家医药储备资金的审查中发现,自1998年开始的财务账面上,完全没有国家应急医药储备资金的账目。后经过追查发现,这笔资金被当时负责安排此资金的医药司司长,在机关财务账户外另外建了一个账户,进行自管自支。问题发现后,对该司长作出了内退处理。但是该司长很快便在上海某家大型医药企业担任高管,这在当时的发改委内部,也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在此之后的2004年初,国家审计部门又从原国家经贸委下属的医药司所管理的国家应急救灾医药储备资金中查出,其中8000万元已经被悄悄改变了存储方式,由原来的国家财政拨款,改为居民储蓄存款,并且查出该笔存款,已经产生了100多万元的利息。
原经贸委,现发改委一位人士回忆说,医药储备资金管理混乱早在当时就有所耳闻,而当时医药司“自成一派”,一直未进行清查,但后来也确实查出了问题,并且作出了处理。但该原司长已经又在企业中谋有高职,现在还是中国医药企业协会的主要领导,他也不便作出评价。


钩沉23亿元医药储备金


赵何娟

1994年,湖南、安徽、江西水患严重,三地医药局人员进京要钱要药。原国家医药管理局综合经济司计划处处长王春雷立即通知承储单位紧急备货。但当时,所有的承储单位都称“无货”。1996年,广东发现“二号病”,广东省医药局领导受省委指派,带4人专程赴北京,请求救援。王春雷让几家承储单位紧急调用救灾药物时,却遭到了回绝。而恰在该年,国家拨付数千万元储备金,刚刚分配给承储公司。
王春雷不得已向财政部申请救灾款时,也遭到质疑,“刚给你们钱,怎么又来要了”。他说,在1998年他离开医药管理局之前,他常常在“调不动”的不良怪圈中遭遇尴尬。

“理不清”的旧账

王春雷曾多次向财政部写报告要钱,一次,他在报告中写到:“我局每年都大量接到灾区的告急和急需药物清单,目前,我局已经没有任何手段和能力担负救灾救急任务。”财政部当时面对频繁申请要钱的王春雷说,要钱的前提是清理旧账,待账目清晰后再考虑追加。
财政部所说的旧账就是1974年,国家医药储备功能从之前的战备转为应急、救灾、防疫、外援之后,国家储备库划归地方,同时,国家医药储备任务转由中国医药公司承担。之后,国家连年拨款和安排外汇指标,1996年前后,国家多个地方接连出现天灾需要救援之时,国家已经下拨的医药储备金实际已经达到23亿元之多。
《第一财经日报》获得的一份报告显示,除去国家划拨的医药储备专款,1994年之前,每年都还会安排几千万美元的中央外汇指标,用于进口防疫和急救药物,相当于每年为医药救灾储备补充资金1亿元左右。1994年,中央外汇取消后,国家计委、财政部又安排了1800万美元外汇指标,1995年,该两部委又安排了800万美元外汇补贴指标。
1997年3月12日,财政部发出《对医药储备资金情况进行检查的通知》(“财工字[1997]34号”),对中国医药工业公司、中国医药对外贸易总公司等33家单位的资金运行情况,进行了检查,检查内容包括,储备计划、资金拨付、专款专用是否挤占、挪用,储备资金与医药实物储备是否相符等情况。
之后,医药局组成6个调查组,普查了全国医药储备库存情况。王春雷印象最深的是在沈阳和广州的两次检查,最后检查结果在诸多压力之下也不了了之。
王春雷来到中国医药公司沈阳站,在他的一再坚持之下,该企业将王春雷带到苏家屯仓库,结果王春雷看到的竟然是“文革”时期遗留下来的诸多医药包、妇科手术器械等,而医药公司则称这笔货物价值2000万元。在王春雷的要求下,他们又检查了另一个仓库,此仓库则堆满了当时市场上热销的脂肪乳和一些保健品。而对于救灾药的去向,该企业无言以对。
到广州,王春雷受到了热情接待,但是看到的仍然是医药储备仓库里堆满的市场热销品,大量脂肪乳和苓膏。这次的清查结果,令王春雷震惊,所查医药站百分之百存在账物不符。
在当时面临救灾的严峻情势下,王春雷对企业下发了命令“如果你们说没有钱,以后就没有资格再要钱了”,并且不管怎样,账面上都必须有钱。无奈之下,全国11家医药单位报出了2.2亿元的现有账面资金。“而其实,那也都是做出来的账。”王春雷说。因此,之后在他看来是“勉强”作出的调查汇报报告显示,这11家储备单位已经资不抵债,储备资金实际上已经无法调用。
而这2.2亿元都分布在中国医药公司所属的六个医药一级站和20多个省、区、市的医药公司。其中以中国医药公司及其所属的医药一级站为主,储备资金合计为18777万元,占总额的85.24%;其他单位储备资金合计为3252万元,占总额的14.76%。


管理体制改革路径


赵何娟

1997年5月6日,国家审计署内部第41期《审计简报》中通报了对于当年医药储备金分配及企业承储物情况的审计结果,并且指出“储备金管理、使用相当不规范,储备品的核查保管工作较薄弱,如不加以整治,储备金不仅难以保值增值,一旦出现大的灾情,能否保证及时供应更令人忧虑。”
同时此期《审计简报》也提出了出现上述现象的原因,主要是国家对医药储备资金缺乏计划管理,致使已经取消计划调拨体制、走向市场并且以营利为目的的医药站忽视储备管理,为了自身利益挪用国拨专项储备资金,其次有关部门对资金的监督和控制不严。因此,审计署建议加强监管。
王春雷总结了医药储备金大量流失的客观因素:收不回救灾应收款;部分款项在历次机构变动中划归地方或其他部门;支付各种必要的仓储、运输、管理费用以及报损过期失效药品。
然而,他认为,就报损这一项而言,企业就会有太多“腻”。1996年,中国医药公司一次报损黄芪就达4亿多元。他说,“黄芪是补气中药,救灾医药储备怎么会安排这么多黄芪呢?”
之后,王春雷陪同郑xiao萸等人一起还在中南海专门就国家医药储备金的问题向国务院有关领导作了专项汇报,之后国务院也出台了整顿意见。
但是王春雷认为,之所以十年来,医药储备金仍然被任意挪用的现象始终突出存在,最主要的问题还在于根本机制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政企不分的问题不解决,今天郑xiao萸被抓了,以后企业还是会出现新的权钱交易。”
他说,原来药管局和药监局的很多官员以及官员家属都在公司任职。王春雷自己也是在1998年,药监局机构调整之时,带着当时一些老同事,来到了中国医药工业公司工作,并在近年担任了一个二级子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
企业是以获取经济利益为目的,一切以经济效益为中心的,政府职能绝对不能放到企业中去。更不能把用于老百姓救济用的药物安排到企业中去。
因此他建议,必须完全实现“政企分开”。医药储备资金,首先一定要有明确和详细的国家预案,国家专款专用,特别急缺和稀缺的特殊药物,可以指定地方管理起来,管理者必须是政府。
其次,资金可以放到医药主管部门来管,但决不能继续由企业来管。还可以考虑放到别的部门,例如卫生部门,或者民政部门来管。
另外,可以引入竞争机制,不要成为部分企业的特权,否则容易造成权钱交易,开辟新的权力寻租空间。


医药储备金释义


医药储备金在医药管理局成立初始便明确了其性质:储备金是周转性资金,不是救济资金,任何人、任何单位都不准挪用。承储企业必须负责资金安全,要做到保值增值。受灾地区在灾后需原数返还资金,也就是说,储备资金投入了多少,在一定时期内,都必须要保持多少。
医药储备金的运作模式是:确定几家大型国有医药公司作为承储单位。国家根据需要将药品清单及资金一起下发到这些公司。承储公司职责:按清单备好急救药品,该药品可按规定比例在市场上流动、更新库存,但实物量需达到70%以上。一旦出现灾情,必须按时按量供应灾区。医药储备要“让药等疫病,不能让伤病等药”,也就是说全国百姓在突发事件发生时,能够救急。



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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